近日，我又如約來到三蘇祠，但見一地金黃的銀杏葉，將周遭的建筑映襯得愈發(fā)古色古香。
東坡塑像。（三蘇祠景區(qū)供圖）
銀杏映三蘇，文韻畫卷長。愛屋及烏，因為蘇軾，他的故鄉(xiāng)眉山市讓歷代文人雅士趨之若鶩。我已棲息眉山十余載，是造訪三蘇祠的常客。但我很多時候是沖著那幅著名的大殿門聯(lián)“一門父子三詞客；千古文章四大家”去的，因為該聯(lián)作者張鵬翮與我同鄉(xiāng)，為清代遂寧縣黑柏溝（今遂寧市蓬溪縣任隆鎮(zhèn)黑柏溝村）人。
據(jù)載，張鵬翮以后，蓬溪張氏家族中的張船山等人亦多次拜謁三蘇祠。
一
張鵬翮（1649-1725），字運青，號寬宇、信陽子，官居文華殿大學(xué)士兼吏部尚書，系清代康熙時期名臣，為有清一代四川官位最顯赫、政績最卓著、名聲最響亮的政治人物，也是一位獨具特色的詩人、書法家。
清人梁章鉅《楹聯(lián)叢話》卷四有云：“眉州三蘇祠中，楹聯(lián)林立，殊少佳構(gòu)，惟大門有張鵬翮一聯(lián)曰：‘一門父子三詞客；千古文章四大家’，最為大雅”。
三蘇祠前廳大殿門聯(lián)“一門父子三詞客；千古文章四大家”作者為張鵬翮。（三蘇祠景區(qū)供圖）
以蘇東坡為代表的宋代眉州蘇氏家族，以楊慎為代表的明代新都楊氏家族，以張鵬翮及其玄孫張問陶為代表的清代蓬溪張氏家族，是四川歷史上有名的三大文化望族，分別被譽為宋、明、清三個朝代的“蜀中第一家”。
張鵬翮為蘇東坡的“鐵粉”，不容置疑。他不但到過三蘇祠，還追隨這位前輩文豪的足跡，去過蘇東坡為官吟哦的不少地方。
康熙二十五年丙寅（1686）八月，張鵬翮至河南郟縣小峨眉山，謁二蘇墳，并在詩中表達(dá)了對蘇軾、蘇轍兄弟去世的悲痛和其文學(xué)成就的贊頌之情：
雙璧佳城在此中，九原并蒂作芙蓉。峨眉月冷鵑聲斷，南國香銷馬鬣封。絕代勛名傷往事，千章古木亂疏鐘。光芒萬丈知難掩，一夜風(fēng)雷起臥龍。
新都龍藏寺至今收藏的《黃州蘇文忠公祠碑》拓片，為張鵬翮撰題。釋文：“宋室用人術(shù)更疏，賢臣浩浩滯幽居。橫江孤鶴偏多賞，載酒揮毫只自如。仿佛東山依舊在，徘徊夜月已非初。唯留氣節(jié)文章美，高并云峰萬仞余。”左側(cè)款署：“太子太傅文華殿大學(xué)士兼吏部尚書，遂寧張鵬翮。雍正二年，歲次甲辰，四月上浣之吉。”
二
張鵬翮的玄孫張問陶也是一位“蘇粉”。
張問陶（1764-1814），字仲冶，號船山。和蘇東坡一樣，他的詩書畫俱佳，著有《船山詩草》，為清代性靈派三大家之一，被譽為“清代二百年間，蜀中詩人之最”“巴蜀文壇，東坡之后，一人而已”。清代西蜀大儒劉沅《聞張船山下世》中有贊：“坡老儋黃后，疏豪合似君。別開詩世界，笑傲酒乾坤。”
張船山畫像。
有國內(nèi)專家認(rèn)為，在林語堂1908年寫蘇東坡之前的數(shù)百年，最是推崇蘇東坡的，便是他的四川同鄉(xiāng)張船山。
清乾隆五十六年（1791）起，張問陶曾數(shù)次途經(jīng)眉州，追隨高祖張鵬翮的腳步，來到三蘇祠，看到自家高祖所題大門聯(lián)，倍感親切。其《眉州》一詩有云:“因公愛眉州，便覺眉州好”。詩句中的“公”，到底是指坡公，還是自家高祖？我想在張問陶當(dāng)時的心中，應(yīng)該兩者皆有之吧。
三蘇祠是張問陶始終向往的精神家園。據(jù)蓬溪文史學(xué)者胡傳淮介紹，張問陶生平推崇蘇軾，主張詩尚自然而須有靈韻，受蘇詩影響極深。
在蘇東坡生日時，張問陶不但多次與法式善、吳錫麒、洪亮吉等同時代詩人集會祭祀，還屢屢寫詩緬懷，如：
燭花香影拜坡仙，生氣隆隆七百年。恨與荊舒爭沒世，笑憑江水誓歸田。泥鴻先我來流寓，觴豆隨人遞結(jié)緣。看徹幽明此何日，彭殤一過總徒然。
張問陶創(chuàng)作題詠“三蘇”的詩歌共10首，除1首寫蘇轍外，其余9首都獻(xiàn)給了蘇軾。黃州、常州……在蘇東坡走過的人生旅程中諸多重要節(jié)點，張問陶一直在緬懷和追尋。
《過黃州》是張問陶的名篇。在一個充滿詩意的月夜，詩人站在黃州船頭，反復(fù)吟誦《后赤壁賦》，重現(xiàn)文中之鶴“橫江西去”的意境：
蜻蛉一葉獨歸舟，寒浸春衣夜水幽。我似橫江西去鶴，月明如夢過黃州。
比蘇東坡約晚700年橫空出世的張問陶，和這位素未謀面的文學(xué)前輩有頗多相似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他少年即被譽為“青蓮再世”，15歲便有代表作《壯志》傳頌。20歲與同歲的左都御史周興岱女周氏結(jié)婚，生一女。但兩年后，夫人和女兒病死、夭折。
1810年，張問陶出任山東萊州知府后，在減免緩交稅租、賑濟(jì)饑民等方面事項上，時常與上級意見不合，與上下級關(guān)系很僵。“一怒辭官去，詩酒傲公侯”他來到距離蘇東坡離世地常州不遠(yuǎn)的蘇州居住，年僅51歲就郁郁而終。
三
清乾隆五十七年（1792）十一月二十八日，張問陶與同為詩人的哥哥張問安一起，從成都出發(fā)赴京師。由水路，過眉州、嘉州、瀘州、重慶等地，沿長江出川。張問安有《過眉州懷田橋》《與船山載酒游凌云絕頂》等詩，贊嘆三蘇祠：“坡公祠宇今千春，識公年少真豐神。”
在張問陶離世約20年后，他的侄子，解元張問彤之子張知簡（1810—1855）來到三蘇祠，寫下《謁三蘇祠》一詩：
家學(xué)淵源養(yǎng)氣深，歐韓而外少知音。兄弟謫宦多湖海，父子談兵邁古今。千載文章經(jīng)濟(jì)手，一門君國霸王心。瓣香低首詩人席，木假山堂碧樹森。
據(jù)史料記載，張知簡詩中所提及的“木假山堂”，為清康熙五年（1666）建，乾隆十九年（1754）重修。今存木假山，為清道光十二年（1832）眉山書院主講李夢蓮捐贈。
至張知簡拜謁三蘇祠，距其先祖張鵬翮離世已過百年。
或許是受“三蘇”之影響，明清以來，蓬溪張氏家族中，中進(jìn)士者6人、舉人18人、貢生18人；為官者80余人；1人入《中國通史》、2人入《辭海》、3人入《清史稿·列傳》、4人入《中國文學(xué)家大辭典》、7人入鄉(xiāng)賢祠；有詩文著述流傳至今者50余人。張問安、張問陶、張問萊三兄弟，以及其妻陳慧珠、林韻徵、楊古學(xué)三妯娌，分別被世人稱為“三弟兄詩人”和“三妯娌詩人”，為古今中外詩壇所罕見。
一滴水可以見太陽，一個三蘇祠可以看出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。
也許，在當(dāng)今眾多拜謁者里，仍不乏蓬溪張氏家族的后裔。他們沉浸在一次次注目仰望中，在祖輩代代相傳的潛移默化中，于東坡雕像前感悟濃郁的家國情懷，不斷汲取著豐富的歷史文化養(yǎng)分。（文銘權(quán)）
